第53章 完
作者:化雪掌      更新:2022-07-27 14:37      字數:5566
  第53章

    齊大夫仔仔細細地為晏杭檢查了一番之後, 隻皺眉說道:“這眼睛的傷實在是耽誤了太久,傷得極深,不是一朝一夕才會這般, 若是治的話興許也有法子,但並不能保證一定會治得好。”

    晏杭沒有吭聲,微微垂著眸子。

    書月便問:“齊大夫,那麻煩您幫助治療一番吧。”

    齊大夫沉吟一番道:“老夫不建議治療。”

    晏杭仍舊是平靜的, 書月一愣:“為何?”

    “因著他這病症太過深入, 治好的幾率極低, 且治療的過程十分痛苦,非常人難以忍受的。一個療程至少要一個月,而往往需要至少兩個療程才能明白究竟有沒有效果。若是人受苦折騰了一番, 到後來眼睛仍舊看不見,你們想必也會埋怨老夫。”

    說完, 他都覺得自己像是騙人一般,擺擺手:“罷了罷了, 老夫也不願意做那等吃力不討好的事情。”

    齊大夫背起來藥箱便要走,書月看了晏杭一眼,便追了出去,跟齊大夫細細說了幾句話:“這種好事兒我要同他本人商量一番, 若是他願意的話可否再去求您?”

    齊大夫點頭:“隨你, 若是你們想治, 隻管著人去喊我吧。”

    將齊大夫送走,書月便去了晏杭的屋子,他仍舊坐在桌邊, 眼神茫然, 若是他就這樣不動, 其實也看不出來他是個盲人。

    書月自然知道,晏杭不是很想治療,她便問:“你為何不想治?”

    見晏杭不說話,她又道:“或者我派人將你送回京城,京城那邊大夫更多,想必法子也會多一點。眼睛是個大問題,若是不及時處理隻怕將來你當真是一絲看見的可能也沒有了。”

    晏杭卻忽然激動起來,他猛地抬頭:“我不回去!”

    他似乎很堅定:“我不想回去,也不想變成一個渾渾噩噩隻能被照顧的廢人。”

    書月皺眉:“你怕疼?”

    晏杭想不想便答道:“不怕。”

    “那你怕什麽?”

    他沒再說話,心裏卻門清,他怕她看見自己疼到滿地打滾醜陋不堪的樣子,他好不容易找到她,不是為了給她增加一個累贅的。

    如今他雖然眼睛看不見,但多少能幫她做一點事情,若是真的治療起來,日日都處在疼痛中,人都下不來床,那他找到她有什麽意義?

    更別說他的眼睛他自己都感覺到是沒有治好的可能性了。

    晏杭正沉默著,書月笑了:“是誰說的若是我願意留他下來,便一切都聽我的話?你這便是聽話麽?”

    良久,男人才語氣艱澀地說:“那……你若是想讓我治,我便治。”

    書月自然希望他能好起來,第二日便讓人去請了齊大夫來,私下還告訴了齊大夫這人便是從前戰功赫赫的晏大將軍,請齊大夫看在他曾為天下百姓的安定立過汗馬功勞的份上,盡力治好他的傷。

    齊大夫一陣愕然,等再看看晏杭身上的刀劍傷痕時也明白了,這人的確是個了不起的人物!

    隻是再怎麽著,晏杭還是沒有逃得掉治療的痛苦。

    齊大夫將他麵部經絡紮上幾十根銀針,脈絡相通,痛感很快襲來,晏杭是定力很足的人,可很快他的麵上就滲出豆大的汗珠,雙手緊緊地扣住身側的床畔,那樣子分明是疼極了!

    可那針需要反複地□□,再紮進去,這樣持續一個時辰,晏杭隻堅持到小半個時辰便已經疼得嘴唇都在哆嗦了。

    他手腳都在無意識地顫抖,齊大夫連忙說:“蕭娘子,隻怕要將他的手腳都捆住才好,否則等他忍不住之時若是一個不慎便會打亂整個治療過程。”

    晏杭嘴唇發白,聲音嘶啞:“捆吧。”

    他的確是疼到了極限,四肢百骸都在疼,頭腦眩暈到幾乎快撐不住。

    書月趕忙找布條捆住晏杭的四肢,可捆的時候卻有些茫然了,她自以為要幫他恢複光明,希望他還跟從前一樣瀟灑恣意,但這真的是對的嗎?

    治療過程這樣痛苦,治好的希望又那麽渺茫。

    書月心裏很不是滋味,眼見著晏杭四肢被捆住,疼得額上青筋暴出眼睛都紅了,她一顆心也揪住了。

    齊大夫有些著急:“同他說說話,提醒他莫要咬舌!他怎的與旁人不同?尋常人疼了都會喊出來,他不知道喊出來,萬一咬舌就麻煩了!”

    書月隻能上去握住晏杭的手,她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做什麽,隻記得很久之前他那時候還體弱在陽城養病之時,她是如何哄他吃藥的。

    那時候她情急之下說:“你這般體弱,不好好吃藥,將來都無法護著你娘子。”

    晏杭聽了她的話,便一碗一碗地喝藥,一日一日地練劍,直到後來身子骨逐漸硬朗,有一次直接在無人的竹林中打橫將她抱起來,在她耳邊問:“四妹妹覺得我如今可還護得住我娘子?”

    床上的男人緊閉雙眼,汗水潺潺,書月感受得到他的手也在顫動,她咽了下唾沫,在他耳旁低聲道:“晏杭,你若是治不好眼睛,如何瞧得見你娘子?”

    床上的人緩緩睜開眼,密密麻麻的疼痛中,他恍惚聽到了一句話,而後那隻握住他手的溫軟小手在他手背順了兩下,他好像,真的就沒那麽痛了。

    他若是治不好眼睛,如何看得見他的娘子?

    是啊,他怎麽能舍得,這餘生再也瞧不見她的臉。

    餘下整整兩個月,晏杭幾乎兩三日便治療一次,每次疼痛才緩解,便有新的疼痛襲來,而眼睛依舊是一片大霧,什麽都看不清。

    苦到難以下咽的藥汁一碗接一碗,隻要是書月遞上來的,他都如數喝下。

    到後來他忍不住啞著嗓子問她:“那時候,有人陪在你身邊嗎?”

    你最苦最難的時候,可有人陪著你安慰你,照顧你?

    書月輕輕一笑:“杏兒一直在陪著我,隻是,我當時的確做夢都希望陪著我的人不是她。”

    她一直一直一直都在等的人,便是那個一直一直一直都在找她的人。

    晏杭看不見,隻徇著聲音才找到她的手,他帶著無限的愧疚同她說道:“杏兒是個好人,你放心,我安排了人照顧他們夫婦二人,他們此生都會幸福。”

    書月倒是有些意外,臨走之前她也曾經囑咐皇兄多照顧杏兒夫婦,卻沒有想到私下晏杭也有在關心杏兒夫婦。

    晏杭輕輕握著她的手:“阿月,你是原諒我了嗎?若是你原諒了我,下半輩子,我為你做牛做馬心甘情願。”

    書月從他手裏把自己的手抽出來:“等你能瞧見了再說吧。”

    她起身走了,沒幾步回頭,便看到晏杭的臉上浮現一種很久都沒有見到過的淺笑。

    這一日書月做了一頓很是豐盛的午餐,留齊大夫也吃了頓飯,晏杭疼得昏了過去便隻能躺著休息。

    書月給他單獨留了飯菜,誰知道幾個人才坐下來準備用飯,就聽到了敲門聲。

    她打開門一瞧,便瞧見了一個約莫三十來歲的男人係著頭巾,拎著兩隻大壇子說道:“這位小娘子,可是姓蕭?有人讓我給您送點東西,東西送到,我便走了。”

    他笑嗬嗬地把東西遞上來,書月客氣幾句,這人便走了。

    家裏小廝丫鬟便圍上來幫助打開那兩壇子東西,蓋子一掀開都不認識裏麵裝的是什麽,書月卻聞到味道便認出來了,這分明是醃野蔥呀!

    她曾經在陽城非常喜歡吃的醃野蔥,隻有初春時節才會有的東西,平城離陽城雖然沒有像京城與陽城那般遠,可中間也是至少得好幾日車程的,這醃野蔥是哪裏來的,書月一猜便知道了。

    她用幹淨的筷子夾了一碟子醃野蔥出來,酸辣開胃的醃野蔥一上桌,把大夥兒都給吸引住了。

    就是書月今日都多吃了小半碗飯。

    等吃完飯她端了一碗魚片粥到晏杭房中,他正好也才醒,雖然雙目瞧不見,但聞著那股子淡香也知道了,是阿月來了。

    他強撐著要起來,但治療導致的酸痛讓他胳膊都什麽力氣。

    書月便摁住了他:“你躺著吧。”

    很快,一隻勺子盛了溫熱的粥到他唇邊,晏杭有些意外。

    他就勢喝了一口,而後又是幾口,他便明白了,問道:“醃野蔥到了?”

    書月心情很好,她從前喜歡吃,後來好幾年沒有吃過,像是忘記了那般,但猛然一吃,還是覺得好吃的很,大約這就是一個人骨子裏的愛好吧。

    “嗯,味道確實不錯,正宗的很,隻可惜一年隻有初春才吃得到。”

    晏杭輕輕一笑:“我讓人做的多,會陸續再送來的,隻要保存得好,封到井底裏存著,也能吃上大半年。中間空個幾個月吃不到,等到初春再吃,反倒更是美味。”

    他玩笑道:“興許是,小別勝新婚。”

    書月手中勺子一顫,裝作聽不懂:“是啊。”

    她不知道晏杭是如何送信出去讓人買回來的醃野蔥,轉眼到了四月,晏杭足足治療了兩個月,疼了不住地多少次,總算是看到了一絲希望,他偶爾覺得眼前模模糊糊地會出現一道影子,隻是很快就看不清楚了,若是持續治療,興許便能真的有轉機。

    齊大夫也更為精神了,做大夫的看到患者有轉機才能更有熱信心治療下去。

    五月初,晏杭眼前出現模糊影子的次數也越來越多,此時司馬寒得了晏杭的信正歡歡喜喜地在路上奔波。

    他自打失去晏杭的消息之後,擔心的厲害,時不時還是出來找,隻可惜怎麽也找不到,到後來便隻能眼巴巴地希望著有一日晏杭找到了書月,能再叫他回去伺候。

    司馬寒沒有想到還會有這一日,他收到晏杭的信,囑咐他去弄點醃野蔥送來。

    年後司馬寒先是去弄醃野蔥,而後再去找芒果與荔枝,五月初第一批芒果下來時,他便摘了幾大口袋,讓人馬不停蹄地往平城送去。

    那一日晨起太陽才升起來,書月起來做早飯,她知道晏杭吃藥吃得嘴苦,便熬了一道紅糖紅豆粥,軟綿可口,吃下去很是舒服。

    有人敲門的時候,是丫鬟去開的門,等書月看到好幾口袋芒果出現在院子裏的時候都驚呆了!

    那些芒果摘的時候還是青的,一路上到達平城便恰好都已經熟透了,院子裏一大堆金黃色的芒果,聞起來就香甜可口!

    書月很喜歡吃這種熱帶水果,但說實話,她前麵那麽多年,幾乎吃過的所有熱帶水果都是晏杭弄到她跟前的。

    旁人要麽是不關心,要麽是沒有這個能力。

    這過去的好幾年,偶爾她也想再嚐嚐芒果跟荔枝的味道,但每每想到要去幾千裏外的地方才能吃到,便覺得麻煩,還是不吃算了。

    時隔數年,還是他會讓人將這些東西送到自己的跟前。

    書月剝開一隻金黃色的芒果,裏麵的果肉綿軟香甜,吃一口汁水在唇齒間流淌,美味到讓人心情大好。

    芒果熟得快,不好放置,書月分了學生們一些,又做了些芒果幹留著秋冬的時候可以吃。

    她又用芒果跟牛乳做了甜點,特意讓晏杭嚐嚐。

    他嚐出來芒果的味道,便問她:“喜歡嗎?”

    書月是喜歡的,此時也不願意再彎彎繞繞地了,便笑道:“喜歡,這芒果與其他水果的確不同,滋味真好。”

    晏杭輕輕一笑,他隻偶爾能瞧得見一團人影,但隻需要如此,也能大約知道她在何處,更安心了些。

    “南方的芒果有許多品種,一整個夏日都能吃得到,那邊靠海,也有許多海味可以吃。若是我眼睛好了,便帶你去看看。”

    他隻是寥寥幾句話,書月卻一下想象到了自己在芒果樹底下摘芒果的樣子,忍不住又在想,海究竟是什麽樣子?

    一顆心漸漸地飄遠,宛如輕柔的雲,她隻是淺淺笑道:“再說吧。”

    而後沒幾日,荔枝也來了,荔枝更是不好放的東西,連著樹枝一起運來的,裏頭還伴了冰塊才能保存至今,一旦摘下來當日就要吃掉,不然味道就不好了。

    書月又是忙著吃荔枝,又是忙著吃芒果,不過短短一個月時間,臉上都圓了一圈。

    她偷偷地想,幸好晏杭還看不清楚自己,如今她可以胖了不少。

    日子依舊不疾不徐地過,齊大夫隔上三五日來給晏杭治療一次,他眼睛雖然模糊,但已經可以持續一段時間看到人影了,隻是看不清細節,連五官甚至都是模糊的。

    書月忙著書院的事情,這一日很忽然的,才從前院教書的地方回來,水墨便告訴她:“蕭娘子,晏公子能看見了。今日齊大夫來給他針灸,似乎是通了穴位了,晏公子連齊大夫臉上的痣都瞧得見了。”

    不知道為何,書月腳步一頓,有些不敢往裏進了。

    之前晏杭看不見的時候,她總覺得他們都是與從前不一樣的人。

    如今他看見了,她卻又退縮了,好怕再回到很久之前的那些回憶裏。

    見書月發呆,水墨遞給她一封信:“晏公子讓我給您的。”

    書月拆開一看,便見信上他邀請自己晚上去屋頂賞月。

    書月抬頭看看天,隻覺得好笑,今日是陰天,都沒有太陽,更何談會有月亮?

    她回了自己屋子,晚餐也沒有出去吃,是水墨送進來的。

    等到天黑透之後,書月便走了出來,她遠遠的,真的瞧見那屋頂上坐了個人。

    書月原本不想上去,可是瞧著黑沉沉的天,最終,她還是沿著梯子上去了,就坐在他身邊,抬頭去看天:“今日是不會有月亮的。”

    她轉頭,對上男人的眸子,他的眸子裏帶著淺笑,與素日裏都不一樣,的確是已經能瞧見人了。

    風吹回來,吹起來她的發絲,他輕輕地將她抱在了懷裏。

    “我等到了。”

    風將烏雲吹散,奇跡般地,雲層後出現一輪溫柔的月。

    屋頂上,書月被他摟在懷中,他的額頭低著她的額頭,目光深深地看著她。

    “阿月,無論走再遠,我都能走到你的身邊,對不對?”

    書月心中輕顫,她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,多看一眼都令人沉淪。

    愛過,等過,恨過,忘過,最終,還是跌進了他的懷裏。

    或許命運玩弄,或許天有不公,但我終將愛你,披荊斬棘,在所不辭。

    他輕輕抬著她的下巴,一如多年前吻她額頭那般,溫柔地吻上了她的唇。

    見了,她卻又退縮了,好怕再回到很久之前的那些回憶裏。

    見書月發呆,水墨遞給她一封信:“晏公子讓我給您的。”

    書月拆開一看,便見信上他邀請自己晚上去屋頂賞月。

    書月抬頭看看天,隻覺得好笑,今日是陰天,都沒有太陽,更何談會有月亮?

    她回了自己屋子,晚餐也沒有出去吃,是水墨送進來的。

    等到天黑透之後,書月便走了出來,她遠遠的,真的瞧見那屋頂上坐了個人。

    書月原本不想上去,可是瞧著黑沉沉的天,最終,她還是沿著梯子上去了,就坐在他身邊,抬頭去看天:“今日是不會有月亮的。”

    她轉頭,對上男人的眸子,他的眸子裏帶著淺笑,與素日裏都不一樣,的確是已經能瞧見人了。

    風吹回來,吹起來她的發絲,他輕輕地將她抱在了懷裏。

    “我等到了。”

    風將烏雲吹散,奇跡般地,雲層後出現一輪溫柔的月。

    屋頂上,書月被他摟在懷中,他的額頭低著她的額頭,目光深深地看著她。

    “阿月,無論走再遠,我都能走到你的身邊,對不對?”

    書月心中輕顫,她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,多看一眼都令人沉淪。

    愛過,等過,恨過,忘過,最終,還是跌進了他的懷裏。

    或許命運玩弄,或許天有不公,但我終將愛你,披荊斬棘,在所不辭。

    他輕輕抬著她的下巴,一如多年前吻她額頭那般,溫柔地吻上了她的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