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章完結（下）

  霍彰似乎早就料到顏憶會有話問他,回國後就來了霍家，顏憶那時在大廳裏哄孩子，她昨晚上才從霍時那裏聽到自己父母的事,現在見到他,眼眶就發紅,不知道說什麽。

  霍彰和她對視,開口問：“霍時和你說了？”

  顏憶輕聲反問道：“霍叔叔說的是真的嗎？”

  霍彰慢慢低下頭,仿佛什麽也不想跟她說。

  四周有種無聲無息的寂靜,露露雖然年紀很小,但對很多事情都很敏感，她哇哇地開始叫喚起來，顏憶抬手臂擦了擦眼淚,去抱起小小的露露哄。

  露露到顏憶懷裏就安靜些了，她趴在顏憶懷裏,懵懂的視線打量麵前的霍彰，對陌生又熟悉的霍彰有點好奇。

  她抬手咬著手指，顏憶坐在沙發上，微彎腰拿奶瓶放她手裏,露露咿呀咿呀的笑,讓顏憶也有點緩過來。

  她抬頭問霍彰：“彰哥,你了解我,很多事情隻和我說,我都聽,我也不會怪你,為什麽要瞞著我父母的事？”

  “我帶你去一個地方，”霍彰突然道，“把霍一澄也帶上。”

  顏憶深呼口氣,道：“我和霍叔叔說一聲。”

  霍彰微張開口，卻沒能說出什麽，她懷裏的那個小女孩是霍時的女兒，出門跟霍時說一聲正常。

  霍時在電話裏和顏憶說句早點回來，顏憶輕輕應了一聲，跟霍彰一起出去。

  司機好像早就和霍彰聯係過，等他們一上車就帶他們離開，車邊的場景不斷變換，小露露坐在顏憶懷裏時格外聽話，黑眼睛不停看著沒見過的霍彰。

  她咬著奶嘴，好奇心旺盛，眼睛有點迷茫——霍彰看起來和霍時有點像，小孩根本分不清誰是誰，還在疑惑為什麽爸爸不和她說話。

  露露臉圓嘟嘟，眼睛和顏憶很像，可可愛愛，她年紀還小，還是愛睡覺的年紀，沒一會就靠在顏憶懷裏打起了瞌睡。

  外邊現在是陰天，雲層遮住炎熱的陽光，霍彰開口道：“小孩看起來挺可愛的，像你。”

  顏憶一頓，輕聲和他道：“她叫露露，你很久沒回來，應該不記得了。”

  霍彰記得，隻是不想親昵叫她和霍時的孩子，他岔開話題問：“關於你父母，霍時和你說到哪一步？”

  顏憶回他說：“霍叔叔查到了我們小時候的照片，確認了我和他老師的父女關係，但我沒有一點印象。”

  “你那時候還小，出了車禍就什麽都不記得。”

  顏憶抱著露露，又問：“車禍是怎麽回事？我很久以前夢到過一個場景，你坐在馬路中間，哭得很傷心，當初以為是自己日思夜想做了夢，現在回想一下，是不是和那場車禍有關？”

  霍彰頓了一下，回道：“可能吧，那場車禍挺嚴重的，那時候你傷得很嚴重，又淋了雨，流了好多血……我幫你抱著孩子吧，看著挺重的。”

  顏憶微頓，知道他是想岔開話，但她還是讓他抱了會露露，幸好露露困得不想睜眼，醒了一會兒就又睡了過去。

  “彰哥，”顏憶叫他，“已經到這一步了，不用再瞞著我。”

  霍彰抱著懷裏柔軟的小身體，想到了顏憶很小的時候，她很小時其實也不太健康，身體很虛弱，但身上的肉軟乎乎，霍彰最愛捏她的臉。

  他不敢往下想過去，轉頭看著窗外。

  霍時說過不會把細節告訴顏憶，至於霍彰想不想和顏憶說，看他自己。

  他瞞了那麽多年的事，不可能這麽隨便就說出口。

  可早就準備好的借口在遇到她時，他又發現自己像啞巴了樣，說不出來。

  “彰哥，霍叔叔為我著想，很多事情都不想要我搞個明白，隻想要我開開心心的，他很疼我，我也不願意讓他為難，”顏憶道，“所以無論你說什麽，我都已經做好心裏準備，我不會讓自己太過傷心，他會為我擔心。”

  霍彰發覺她變了很多，他微微垂下眸，看著懷裏這個熟睡的孩子，道：“待會到了地方，我就告訴你。”

  他打定了主意不說，顏憶也沒法再問，但她就好像知道他一定會說樣，也沒有再問多餘的問題。

  夏日的陽光躲藏在烏雲裏，露露睡得很熟，趴在霍彰懷裏都沒醒。

  霍彰抱著孩子，帶顏憶到了一處墓園，幹淨而又整潔，周圍的環境就像花園一樣。

  他領她走到一處墓碑處，停了下來，道：“他們兩個很恩愛，葬在一起也不寂寞，你是他們唯一的女兒，帶他們的外甥女過來一趟也是應該的。”

  顏憶沒來過這裏，卻覺得這裏格外的熟悉，她的視線看向墓碑上的照片，兩張早已見過的麵孔十分年輕，涼爽的風舒適宜人。

  霍彰輕聲道：“其實你眼睛好那天我就想帶你去掃墓的，隻是怕你問他們是誰，就沒敢帶你去。”

  顏憶愣了一下，也想起了他那時的怪異，她還以為是自己做了什麽不該做的讓他發現自己和霍時間的關係，後來發現不是之後就不了了之。

  “你是怕我問你和他們有關的事？”

  霍彰嗯了一聲，又陷入短暫的沉默，隔了很久後才道：“我那時六歲，有次玩耍的時候找到了我母親的照片，當時不知道她是誰，在照片上胡亂塗鴉，然後被你父母發現了。他們出去修補照片，我怕被罰，就躲進了書房，他們不知道我在那裏，歎了好幾口氣，提起了我母親。”

  顏憶頓了片刻，也不插嘴，安靜聽他說話，她對那些事完全沒有印象，隻能像一個觀眾一樣聽他說話。

  “我第一次聽說自己不是親生的，又氣又惱，他們去學校接我們時，我也不叫他們爸媽，後來就開始不去學校，可那時候的我想去遊樂園，但又拉不下臉，故意放了宣傳單在桌上。”

  顏憶腦子也是靈的，從他的話語中也漸漸想象出他不聽話的畫麵。

  霍彰聲音很淡：“他們一向是聰明的，第二天就訂票帶我們過去，可惜中途下起了雨，他們為了讓我開心，沒轉頭回去，一路往前開……孤兒院院長其實是你母親的朋友，你失憶了，是我求她不要跟說以前的事，她也不忍心讓你承受失去父母的傷痛，就答應了我，其實是我那時候隻有你了，不想再失去你。”

  他從來不想讓她知道這件事，可真到了這種時候，他又不願意瞞她。

  他們再也回不到以前，而她和從前相比，也真的不一樣了，不僅不會再慌張無措找人尋求幫助，甚至能提前為別人做好考慮。

  顏憶輕聲問：“所以你才會對我那麽好，不管什麽都先想著我，對嗎？”

  霍彰沒有辦法回答，他對顏憶的無底線的照顧是因為愧疚，但時至今日，他對她的好，隻是因為她是顏憶。

  他問：“你不恨我嗎？”

  “……倒也說不到恨上麵，你對我怎麽樣，我一直記在心裏，”顏憶沉默了，又故作輕鬆道，“隻是心情確實不太好，霍叔叔說我爸爸最喜歡小孩子，我媽媽嚴肅，但也不會刻意強求小孩做太難的事，他們應該對我挺好的吧？”

  她出車禍的時候實在是太小了，本身就沒多少記憶，對父母也是真的沒有印象，就連醫生都委婉說以前的回憶可能再也找不回來，她唯一能想的，隻是原來自己不是被父母拋棄的。

  “你爸爸是挺活潑的，總愛搞些小發明，最喜歡的就是抱著你親，叫你乖女兒，讓你快親親他；你媽媽雖然不太愛笑，但她對我們很溫柔，有時候腰痛還給我們做小餅幹，”霍彰回憶以前，“他們兩個十分恩愛，可以說模範夫婦。”

  霍彰說著說著，他懷裏的露露打哈欠醒了過來，她又大又圓的眼睛看著霍彰，黑色的瞳孔露出些許迷茫，覺得自己好像是被爸爸抱在懷裏，但又有哪裏不一樣。

  烏雲被風吹散開來，露出一絲陽光。

  露露朝顏憶伸手，眼眶微紅的顏憶沉默上前抱住了她，輕拍著女兒的背，對霍彰道：“彰哥，我不知道說什麽，我也沒辦法和你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，但這些年，真的很謝謝……我想一個人在這裏待一會兒，可以嗎？”

  她想再陪陪爸媽。

  霍彰再次問道：“顏憶，你真的不怪我嗎？”

  樹葉摩挲聲沙沙作響，別有清淨。

  “怪你是沒有用的，我也不是十幾歲愛衝動的性子，”顏憶的手輕撫露露的小腦袋，“我父母願意冒雨陪你出去，應該也是把你當親生的看待。”

  霍彰低眸問道：“如果當初我沒回霍家，我們一直都呆在孤兒院，你會選我嗎？”

  選這個字，代表的意思自然是不一樣的。

  顏憶隻輕聲道：“我很怕霍叔叔一個人孤獨，不想去想另一種可能。”

  她已經不是不懂得拒絕朋友心意的顏憶。

  霍彰突然笑了下，道：“開個玩笑的，你不怪我，我很高興，你別待太久，這邊風大，我出去等你。”

  他說完之後就轉身離開，把這裏留給了她，但他才走出一半，就突然頓在原地。

  霍彰看著擦邊走過的霍時，手慢慢握緊，又漸漸鬆開來。

  這個男人好像把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手裏，他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計劃之中一樣。

  霍時走到顏憶身邊，接過露露道：“怕你太難過，專門過來一趟。”

  他本來應該讓人看著顏憶就行，但怕她難過的想法還是占據了上風，掛掉她電話之後就讓司機備車過來。

  顏憶抬頭看著他道：“我猜到你會過來，霍叔叔，你以前是不是帶我來過這裏？”

  霍時點頭道：“以前來過，算起來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，他們看到你，或許高興得不行。”

  顏憶目光注視著自己父母照片，問他：“我是不是該叫一聲爸媽？”

  霍時點了點頭，又道：“我這年紀有點大了，到你爸媽肯定不同意，要是知道我拐走了他們寶貝女兒，恐怕想的是來教訓我一頓。”

  她父親要是還在，以那男人的性子，得折騰他好幾次。

  “你都親自來這裏一趟，懷裏還抱著露露，我覺得他們不會這麽小氣，”顏憶歎道，“其實剛才差點要哭出來，怕你和露露看笑話才忍住了，今天太急促了，連花都沒帶一束，我明天要再過來一趟。”

  她想留下來和父母多待一會兒，但不想讓霍時看出她的難過。

  顏憶的手牽上他的手臂，對著兩張照片說句爸媽我們先走了。

  ——她在向父母展示，她已經嫁人，丈夫就是眼前人，他們可以不用擔心她。

  露露對顏憶咿呀，顏憶伸手指點她鼻尖，逗她笑。

  霍時看到顏憶眼眶的紅潤，知道她還是有些難過，開口出聲道：“今天晚上我和你說說我小時候的事，和你爸媽有關，想不想聽？”

  “想聽，還有你滾奶瓶的事。”

  霍時瞥她一眼道：“你在得寸進尺，我沒有那種黑曆史，爺爺胡編亂造的。”

  “人在這種地方撒謊可不太好，我今天是第一次見到爸媽，你就不能體諒我？”

  “……好吧。”

  顏憶忍不住噗嗤笑出來，心裏的悶氣散了一半，她回頭看了一眼陽光下的墓碑，心裏小聲說了一聲謝謝。

  他們的麵孔讓人覺得冷靜，顏憶卻看出了溫情。

  她不是被拋棄的小孩，也不是沒有父母愛的孤兒，單是這一點，就已經讓她想哭又想笑。

  現在的她有霍時，有露露。

  很幸福、很幸福。

  陽光徹底透過烏雲照射出來，墓碑上的照片像是熠熠發光樣，明亮而又充滿溫暖。

  完